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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就像在練功》門牌



鄉間,不曾出現在記憶中的小路,我隨意地找了間感覺有點年紀的老麵店,隨便點了碗最簡單的麵食,而我的肚子其實並不餓,特別是在豔陽下騎了幾乎一整天的腳踏車。



老麵店其實並沒有店面,只是住家門外架了個攤位,擺了幾張桌子就開始營業了,很有鄉下人樸實的味道。老闆的穿著也不講究,簡單的一件泛黃又帶點汙漬的白色汗衫,頸後披掛著一條已經不知道原本應該是什麼顏色的毛巾,他熟練的在熱騰騰的水蒸氣中操弄著手邊的器具。不久,老闆帶著滿頭的汗水,端了碗我隨便點了的簡單麵食放在我面前,除了我下意識地說了聲謝謝外,沒有太多言語,已經轉身的老闆抽下脖子後的毛巾,擦了擦手也擦了擦汗,隨後又回到了攤位旁的躺椅上躺著,畢竟這樣的熱天,任誰都不想與這樣的高溫過不去。
眼前那碗簡單的麵食,也果然簡單,就如同想像中的湯麵。其實沒有很餓,所以我慢條斯理的攪拌,看著麵條在碗裡繞著,我竟然想到了妳……


很久沒見面了,久到,我幾乎忘記了前一次見面是何時。
那天晚上,你在網路上無預警地找我,我以為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不敢怠慢的馬上放下手邊的工作,結果只換來幾句簡單的回應,而找我的原因,只是因為很無聊。
我笑了笑,心裡沒有怨懟,反而放下了心,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後來,為了陪妳打發無聊的夜晚時分,我們閒聊到妳驚覺自己累了,才草草的結束對話。
那次之後,就幾乎沒有聯絡了。
其實我知道,妳那天並不是單純的無聊,妳只是寂寞了,只是感覺寂寞了。因為累了的妳,沒管住自己的矜持,不小心說了妳想我……


我知道,其實我們並不適合,所以我也沒有嘗試對妳或為妳做些越矩或足以讓關係更進一步的事情,我總是帶點距離的跟妳處在同一個時空。直到那天的閒聊,妳無意間示了弱,我才發現自己營造出來的距離,對妳是多麼大的傷害。
但即使除去我所建構出來的距離,生活領域也讓我們靠近不了。我說,我是個怕寂寞的人,我知道你也是,所以我並不想讓一切建築在距離之上……
那天,妳說妳想我,我知道妳累了,所以我把它當作是玩笑話,所以開玩笑地回說我也是。接著,妳傳了張門牌給我……


一直以來,我都是個現實的人,我總是活在當下,而且喜歡我已經規劃好的當下。而我規劃好的當下,總是很忙,忙到容不下一絲瑕疵。在公司裡,我努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努力的規劃自己的事情,與公司的事務,甚至與同事間的相處。
我不知道那天怎麼了,事情一件一件的出了紕漏,我的計畫被全盤的打亂,我壓抑的情緒努力的善後,我知道事情沒有處理完,我就還不能放鬆。
直到老闆那天嘴裡吐出的那些推卸責任的話語,終於觸動了我心裡宣洩情慾的開關。不等老闆說完話,我默默的轉回位置上,把處理完以及還沒處理完的文件,一併抱到老闆桌上,整整齊齊的。我總是很理性,而且也總是很有條理,所以我整整齊齊地把資料擺在老闆桌上,然後輕輕地說,就到這裡,我不幹了。
從老闆錯愕的眼神裡,我感覺到一絲痛快,也許我的人生真的不用過的那麼卑微。


突然間沒了工作,時間頓時空了下來。我簡單整理了些行李,騎上腳踏車,就這麼往南出發,該去哪呢?我不知道,我只想離開這個目前讓我感到噁心的北部。
其實台灣真的不大,除了電視節目上常出現的對立,以及語言的差異,台灣就是台灣,沿途的景致變化並不大,但心境卻越來的越發開闊。
在烈日下,我看著輪胎變成一條黑線,接著竟然出現幻燈片般的錯覺。我看到了人生裡各式各樣的片段,直到出現了妳。我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原來只是一條漫長卻沒有危害的鄉間小路。是的,我迷路了。


迷路,雖然已經很久沒有過,但骨子裡卻已經習以為常。我極力的不讓自己單獨出門,畢竟我的回憶太多太深,常常回過神,就錯過了許多該停的站或該怎的路口。
我並不害怕迷路,頂多就是多花了點時間,多花了點心力,路,早晚會回到正途,只要我還有個目的地。
我總是需要有個目標,讓我的前進有個方向。而我知道,我總是把工作擺在第一位,畢竟從工作中,我可以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價值。但我總是忘了一件事,就是在妳面前,我才能察覺到自己的存在,是的,妳的眼裡有我,而我的眼裡只有工作……


太陽底下,我看著汗水滴落、滑落,或浸濕了我身上的衣物,就像剛淋過雨一般,看著已經無法負荷汗水的衣服,偷偷的在某個一角,把多餘或無辜的汗水給踢落,我開始質疑自己,我這種打定基礎不喜歡曬太陽的人,怎麼可能在烈日底下騎腳踏車?人總是需要改變的,所以我出了家門,即使沒到五分鐘我就後悔了,但出門了,就是要完成點什麼……以前是工作,那現在呢?


我想起妳傳過來的那張門牌照片,藍色的底色白色的字,寫著一個我完全不知道是哪裡的地址。還好科技的進步與發達,我簡單的用手機網路搜尋一下,就定位到門牌上的位置。
一百多公里的路途,代表著原來我們有一百多公里的距離,妳那天說溜嘴的說了被包裝成玩笑話的妳想我,但我這一百多公里的路途,都在想妳……
只要每往前一點,我就距離妳近了一點。


找到門牌上出現的路名,時間剛過一天最熱的時候,但氣溫依舊沒有想要和緩一點的意思,太陽底下體力總是流失得特別快,但胃口卻也好不起來。為了繼續往前,雖然沒有很餓,但我仍然找了家路邊的老麵店,隨便吃了點東西。
就是這裡了,妳長大的地方。
就是這裡了,距離妳不遠的地方。


我知道我的目的地,但我並不急著完成。我只是很隨興的附近繞了幾圈,剛剛吃過妳可能也吃過的麵,接下來,我希望可以走過妳可能也走過的路,看妳可能也看過的風景,跟妳可能也打過招呼的人打招呼,我希望自己可以默默地參與妳的人生,即使我給不了妳承諾。


在門牌下,我再三的比對,然後我舉起相機,跟門牌合拍了一張照片,在路人看來,我也許就像個白癡,但還好當時沒有路人,也還好我本來就是個白癡……
我不知道妳在不在屋內,但我的目的從頭就只是為了這門牌,所以我沒有按下門鈴,甚至我根本不知道有沒有門鈴。被夕陽染黃的天空,散發出一種溫柔,而這種溫柔使人寂寞。
我坐在路邊,默默地把剛剛那張與門牌的合照傳給了妳。
手機畫面突然一暗,按了幾下手機身上的開啟扭,得不到任何反應之後,我才發現原來電量不足以久,而我總是很順手的把提示關閉,就像妳一直以來的提示。


原本微黃的天空,帶了點橘,我繼續趕路,我知道我完成了這趟旅程的目的,直到我放下工作,我才看見自己的未來。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有沒有妳,但我知道,我的未來,會從我找到這門牌之後開始。
就當作一種迷信,我一直期盼著,妳能剛好出現在家門口,如果沒有,就表示錯過,我並不想主動做些什麼,畢竟我的主動,會影響妳的生活,影響的東西太多,我承擔不起的東西。
我一直以為我很勇敢,但我卻發現,往往與我切身相關的重要事情,我總是逃避著、延遲著作決定的時機。畢竟,我並不想承擔關乎人生的後果,所以我把所有攸關於人生抉擇的閃躲,轉化到工作上,假想著我越努力工作,我就越能彌補逃避的罪惡感。


腦中的思緒幾百轉,我也忘記了自己腳下的踏板轉了幾轉,我只知道夜晚的風很涼,路上的車很少,找到門牌後的心情很輕鬆,而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趕快回家,結束這一場開始於鬧劇的散心之旅。
回到家門口時,天才濛濛亮,我隨便的沖掉身上的汗漬,隨便的擦乾身體,隨便的往床上一倒,大大的深了一口呼吸,也順便幫手機接上電源,手機休息夠了該充電了,而我充電夠了該休息了。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手機在我睡覺的期間,也只是很安靜地讓早就已經飽了電池繼續的充得更飽。直到我起來的那一刻,我才發現這麼好睡的原因,並不只有自己累了,還有我手機根本沒有開機這一回事。
習慣性地打開手機,訊息跟留言潰堤般地湧進,大部分是老闆愧歉以及慰留的信件,一部分是同事崇拜又八卦的閒言,一封是附近公司的招攬信,一則是來自於妳的訊息。


一則出自於妳手的訊息,沒有機械般的文字,也沒有客套的碎語,出現的一張照片,一張看著很眼熟的照片,那是一張妳與門牌合照的照片,就在我與妳家門牌合照的照片下面,時間則是一分鐘之前……

也許,我能毅然決然地放下工作,也許,我也能斬釘截鐵的擁抱妳……

我急切的想撥通電話,但因為心急,手竟然顫抖了起來。
而這時,我家幾乎沒叫過的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我發瘋似的衝到門邊,打開門,我發現妳的眼裡依然有我,而我眼裡沒了工作……只有,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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